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雨打得沙沙作响，李浩然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，办公桌上堆着厚厚一摞桥梁招标文件。这是他升任观南县建设局项目科长后接手的第一个大工程，墙上的廉政宣传标语“清正在德，廉洁在志”被中央空调吹得微微晃动。
手机突然振动起来，发小王敏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。“浩然，老地方茶馆见，有急事。”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迫切。
茶香氤氲中，王敏将牛皮纸信封推过雕花木桌。李浩然触到里面坚硬的卡片轮廓时，指尖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——那是张金色的银行卡。
“工程验收睁只眼闭只眼，这个数够嫂子做肾脏手术了。”王敏食指在玻璃台面上敲出闷响，三万块的痕迹还在未干透的茶渍旁，又画了个零。
李浩然想起上周妻子蜷缩在透析机旁的苍白侧脸，儿子书包肩带上缝了又补的毛边，喉咙发紧。对面腾起的烟雾里，突然浮现出父亲临终时的画面。那个当了三十年小学教务主任的老人，肝癌晚期疼得抽搐，仍攥着开发商塞的学区房指标红包不肯拆封，硬是让他跪在病床前退了回去。
“当年那个暴雨天背学生过河的老师，要是知道儿子碰这种钱……”李浩然嚯地站起身，紫砂壶撞出清脆声响，惊得门口竹帘后的服务员探进头来。
三个月后，新修的观澜桥在汛期第一场暴雨中被拦腰折断。李浩然冲进暴雨里时，浑浊的江水已卷走三名工人，混凝土砌块里裸露的锈蚀钢筋像狰狞的獠牙。他跪在泥泞中疯狂扒拉着碎石，指甲缝渗出的血混着雨水滴在胸前，那里藏着他偷偷留下准备退还的银行卡。
“李科长，纪委同志在办公室等您。”秘书举着黑伞的手有些发抖。走廊尽头，那面印着父亲当选“感动观南十大人物”的旧照片墙正在拆除，残存的玻璃裂纹里，定格着老人站在洪水退去的教室前微笑的模样。
庭审那天飘着细雪，旁听席坐满了新上任的干部。李浩然听着公诉人念出“受贿金额217万元”，忽然想起半年前全市警示教育大会上，自己作为廉政标兵发言的场景。当他说出“案例是最好的清醒剂”时，台下曾建柱正把玩着镀金打火机发出冷笑——那位因贪腐入狱的前县长，此刻却在旁听席角落佝偻着背，早生的白发在供暖口的热风里颤动。
“被告人最后陈述”。
李浩然转向那些年轻而紧绷的面孔，恍惚看到父亲举着戒尺在讲台前说“身正不怕影子斜”。旁听席突然传来压抑的抽泣，他的妻子正把脸埋进儿子写满“还爸爸”的作业本里，透析管在衣袖下勒出青紫的痕迹。
“我把良心称斤论两地卖了”喉结艰难地滚动着，冰凉的手铐在暖气片上磕出轻响，“却没换回能救命的钱。”旁听席后方，两个开发商低头快步离场，雪地里遗落着一张被踩皱的工程合同，甲方签名处“王敏”的字迹力透纸背。
窗外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，惊飞了宣传栏上停驻的麻雀，廉政海报的一角在风中翻卷，露出背面泛黄的表彰通报——七年前的抗洪抢险先进个人名单里，李浩然的名字还墨迹鲜亮。
